傍晚六点,天色像一块浸了水的脏抹布,灰沉沉地压下来。
雨不大,但很密,斜斜地织着,把整个城市罩得迷迷蒙蒙。
我开着我那辆开了八年的大众,堵在回家的路上。
雨刮器有气无力地左右摇摆,刮不干净前挡风玻璃上的水汽,也刮不掉我心里的烦躁。
公司又在搞什么“降本增效”,说白了就是裁员的前奏,每个人都绷着一根弦。
我前面那辆车的尾灯,红得刺眼,像两只发炎的眼睛。
我点了根烟,烟雾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漫开来,呛得我咳了两声。
就在这时,我右前方,一辆黑色的别克GL8打着转向灯,缓缓靠边停下。
车停得很稳。
副驾驶的车门开了。
一条腿迈了出来,穿着米色的休闲裤,脚上一双白色的运动鞋。
很熟悉。
接着,那个人整个身子都出来了。
是林薇,我老婆。
她下车的动作有点奇怪,扶着车门,顿了一下,左脚落地的时候,身子明显晃了一下。
她跛着脚。
我把烟从嘴里拿下来,愣住了。
驾驶座的车门也开了,下来一个男人,中等身材,有点秃顶,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伞,快步绕过车头,走到林薇身边。
他很自然地扶住了林薇的胳膊。
林薇抬头对他笑了笑,那笑容,我很久没见过了。
有点依赖,有点娇嗔。
男人是她们公司的老板,姓刘,我见过两次,一次在他们公司年会上,一次是他顺路送林薇回家。
老刘把伞大部分都倾向林薇那边,自己的半个肩膀露在雨里。
林薇指了指自己的脚,对他说了句什么。
老刘低头看了看,然后又抬头,拍了拍她的背,像在安慰。
两个人站在路边,说了几句话,GL8就停在非机动车道上,后面的电动车叮叮当当地按着喇叭绕开。
他们浑然不觉。
我的车流,开始缓慢向前移动。
我的视线,却像被钉子钉在了他们身上。
老刘不知道说了个什么笑话,林薇笑得前仰后合,身子都靠在了他身上。
然后,她踮起没受伤的右脚,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。
很轻,很快,像蜻蜓点水。
但我的世界,在那一刻,炸了。
是那种无声的爆炸,没有火光,没有巨响,只有一片灼热的白,把我的脑子烧成了一片空白。
后面的车在按喇叭,尖锐,刺耳。
我机械地挂挡,松离合,踩油门。
车子向前窜了一下。
从后视镜里,我看到老刘把林薇送到了小区门口,又叮嘱了几句,才转身回到车上。
黑色的GL8汇入车流,很快消失不见。
我把车开进小区的地下车库,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停下。
我没有熄火。
我就坐在车里,一根接一根地抽烟。
车窗紧闭,烟雾很快就把我包围了。
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快要窒息的囚犯。
手机响了,是林薇打来的。
我没接。
它就一直响,不知疲倦。
我脑子里反复播放着刚才那一幕。
她跛着脚,他扶着她,她踮起脚亲他。
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,在我心上来回地割。
结婚十年了。
从一无所有,到有车有房有女儿。
我们吵过,闹过,也曾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。
我以为我们只是倦了,感情被柴米油盐磨平了,但根基还在。
原来不是。
根基早就烂了,只是我没发现。
或者,我发现了,但一直在自欺欺人。
她什么时候开始彻夜不归,说是加班?
她什么时候开始手机不离手,洗澡都要带着?
她什么时候开始对我爱答不理,连吵架都觉得多余?
太多太多的细节,像电影回放一样,一帧一帧地在我眼前闪过。
我以前总觉得,是工作太忙,是我忽略了她。
我还想着,等忙完这个项目,就带她和女儿出去旅游。
现在看来,的可笑。
手机终于不响了。
微信弹了出来。
林薇:“你死哪儿去了?还不回来吃饭?”
林薇:“堵车?”
林薇:“看到回个信儿,女儿等你呢。”
女儿。
我的心,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。
朵朵今年八岁,上小学二年级。
她是我唯一的软肋。
我掐灭了烟头,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蒂。
我推开车门,一股冷风灌了进来,我打了个哆嗦。
我知道,这一切,该结束了。
回到家,一开门,就闻到饭菜的香味。
糖醋排骨,朵朵的最爱。
“爸爸回来啦!”
朵朵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,抱住我的腿。
我弯下腰,把她抱起来,在她脸上亲了一下。
“今天在学校乖不乖?”
“乖!老师今天还表扬我了!”
她在我怀里,咯咯地笑。
我抱着她走进餐厅,林薇正端着一盘青菜从厨房出来。
她穿着家居服,头发随意地挽着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“回来了?快去洗手吃饭。”
她的语气很平淡,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
她走路的姿势,还是有点不自然,左脚不敢用力。
我把朵朵放下,看着她:“脚怎么了?”
她愣了一下,眼神有些闪躲。
“哦,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崴了一下,没事。”
她把菜放在桌上,转身又进了厨房。
谎话张口就来,连草稿都不用打。
我心里冷笑。
饭桌上,朵朵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。
我和林薇都沉默着。
我给她夹了一块排骨,她也给我夹了一块。
我们扮演着恩爱夫妻,模范父母。
演得真好,连我们自己都快信了。
“妈妈,你的脚还疼吗?”朵朵关心地问。
“不疼了,宝贝,快吃饭。”林薇摸了摸朵朵的头,笑得很温柔。
我看着她的笑,觉得无比刺眼。
这个女人,到底有多少副面孔?
吃完饭,林薇要去洗碗,我拦住了她。
“你脚不方便,我来吧。”
她没坚持,说了句“那你辛苦了”,就扶着墙,一瘸一拐地进了客厅,陪朵朵看电视去了。
我站在厨房里,哗哗的水流声也掩盖不了我心里的惊涛骇浪。
我把碗摔在水槽里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客厅里的笑声停了一下。
林薇喊道:“怎么了?”
“没事,手滑了。”
我听到她“哦”了一声,然后又传来了电视的声音。
你看,她根本不关心。
我洗完碗,擦干手,走到客厅。
朵朵已经靠在林薇怀里睡着了。
林薇拿着遥控器,漫无目的地换着台。
“朵朵睡了,抱她回房间吧。”我说。
“嗯。”
我小心翼翼地把朵朵抱起来,她的身子软软的,脸上还带着笑。
把她放在床上,盖好被子,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。
我的女儿。
我不能让她受到伤害。
回到客厅,林薇已经关了电视。
她坐在沙发上,低着头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“我们谈谈吧。”我拉了把椅子,坐在她对面。
“谈什么?”她抬起头,眼神里有一丝警惕。
“脚,真的是下楼梯崴的?”我盯着她的眼睛。
她沉默了。
足足有半分钟。
然后,她笑了,是一种自嘲的笑。
“不是。”
她终于承认了。
“今天下午,我看到你了。”我说,“在小区门口,一辆黑色的GL8。”
她的脸色,瞬间变得惨白。
“你……你都看到了?”
“看到了。”我平静地说,“你亲了他。”
我的平静,可能让她觉得意外。
她没有哭,也没有歇斯底里,只是低下了头。
“对不起。”
这三个字,从她嘴里说出来,轻飘飘的,像羽毛一样。
却像一块巨石,砸在我心上。
“对不起?”我笑了,“林薇,你跟我十年,就换来一句对不起?”
“我……”她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话来。
“他是谁?老刘?”
她点了点头。
“多久了?”
“半年。”
半年。
三百六十五天的一半。
原来我戴了半年的绿帽子,还像个傻子一样,每天拼死拼活地挣钱养家。
“为什么?”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。
“陈阳,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,还有意思吗?”她终于抬起头,看着我,眼睛里没有愧疚,只有疲惫。
“我们每天说话不超过十句,你回家除了玩手机就是睡觉。”
“你有多久没关心过我了?你记得我生日吗?你记得我们结婚纪念日吗?”
“你只知道给钱,你以为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?”
她一句一句地质问我,像是在控诉。
我忽然觉得很荒谬。
“所以,这就是你出轨的理由?”
“我没有想过要背叛你,我只是……太累了。”
“他对我很好。”她补充道,“他会记得我的喜好,会给我准备惊喜,会听我抱怨工作上的烦心事。”
“而你呢?你只会说,‘别烦我,我上班够累了’。”
我无话可说。
她说的是事实。
这一年,公司压力大,我确实忽略了她。
但这不能成为她背叛我的借口。
“所以,你的脚,也是因为他?”
她犹豫了一下,点了点头。
“我们……出去玩,不小心摔的。”
出去玩。
说得真轻松。
“林薇,我们离婚吧。”
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心里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,更多的是一种解脱。
她猛地抬起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我。
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,离婚。”我重复了一遍,“我成全你们。”
“陈阳,你别冲动,我们……”
“我没冲动。”我打断她,“我很清醒。”
“朵朵怎么办?”她终于提到了女儿。
“朵朵跟我。”我的语气不容置疑。
“不行!”她激动地站了起来,“朵朵是我的命,我不能没有她!”
因为动作太大,牵动了脚上的伤,她疼得“嘶”了一声。
“你现在还知道朵朵是你的命?”我冷笑,“你跟那个男人在外面风流快活的时候,怎么没想过朵朵?”
“我没有!”她辩解道,“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这个家,离开朵朵!”
“那你是什么意思?家里红旗不倒,外面彩旗飘飘?”
我的话,可能刺痛了她。
她的眼泪,终于流了下来。
“陈阳,你非要这么说我吗?”
“难道不是吗?”
我们陷入了僵持。
客厅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哭声。
我看着她,这个我爱了十年的女人,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。
“明天,我们就去办手续。”我说,“房子归你和朵朵,车子归我。存款一人一半。”
“我不要离婚!”她哭着说,“陈阳,你再给我一次机会,我保证,我跟他断了,我再也不见他了!”
“晚了。”
我说完,站起身,走进了书房,关上了门。
我靠在门上,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。
我听到她在外面哭,砸门。
“陈阳,你开门啊!我们好好谈谈!”
“陈阳,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!”
我没有理她。
哀莫大于心死。
我的心,已经死了。
那一晚,我睡在书房的沙发上。
一夜无眠。
第二天早上,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出来。
林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眼睛又红又肿,看样子也是一夜没睡。
茶几上放着一份文件。
“这是什么?”我问。
“离婚协议。”她说,“我签好字了。”
我拿起来看了看。
房子,存款,她都留给了我。
她选择净身出户。
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
“这是我欠你的。”她低着头说,“朵朵,你一定要照顾好她。”
“你也要走?”
“我没脸再待在这个家里了。”
我沉默了。
“早饭在桌上,我给朵朵请了假,你今天带她出去玩玩吧。”
她说完,站起身,跛着脚,走进了卧室。
再出来的时候,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。
她走到门口,换鞋。
“林薇。”我叫住她。
她背对着我,身子僵了一下。
“就这么走了?”
“嗯。”
“以后有什么打算?”
“不知道。”
她打开门,走了出去。
门,轻轻地关上了。
这个家,瞬间变得空荡荡的。
我看着那份离婚协议,上面的签名,字迹潦草,好像签的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我忽然觉得,自己好像也错了。
我把她逼得太紧了。
或许,我应该给她一个机会。
这个念头一出来,我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我疯了吗?
她都给我戴绿帽子了,我还要原谅她?
我把离婚协议揉成一团,扔进了垃圾桶。
我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她和那个男人。
我拿出手机,找到了老刘的电话。
是我上次存的,当时还想着,多个朋友多条路。
现在看来,真是讽刺。
电话接通了。
“喂,哪位?”
“刘总,是我,陈阳。”
对面沉默了一下。
“哦,陈阳啊,你好你好,找我有事吗?”
他的语气,听起来很镇定。
“刘总,你现在方便吗?我想跟你聊聊。”
“我现在在开会,不太方便。”
“是吗?”我笑了,“是关于我太太,林薇的事情。”
我特意加重了“我太太”这三个字。
对面又沉默了。
“你……都知道了?”
“你说呢?”
“陈阳,你听我解释,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
“那是什么样?刘总,你是个体面人,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。我们见个面,把事情说清楚。不然,我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情来。”
这是威胁。
赤裸裸的威胁。
“好,你说个地方。”他妥协了。
我约他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。
我不想让朵朵看到我现在的样子。
我给朵朵穿好衣服,告诉她爸爸带她去游乐场。
她高兴得跳了起来。
我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脸,心里一阵刺痛。
我该怎么告诉她,爸爸妈妈要分开了?
我开着车,带着朵朵,先去了那家咖啡馆。
我让她在车里等我,给了她一个平板电脑。
“爸爸去见个叔叔,很快就回来。”
“好。”她乖巧地点了点头。
我走进咖啡馆,老刘已经到了。
他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,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。
看起来,人模狗样的。
他看到我,站了起来,朝我点了点头。
“陈阳。”
“刘总。”
我坐下,服务员过来问我喝什么。
“一杯美式,不加糖不加奶。”
老刘给我点了一杯。
“陈阳,我知道,这件事是我不对。”他开门见山,“我向你道歉。”
“道歉有用吗?”我看着他,“刘总,你家庭幸福,事业有成,为什么要来破坏我的家庭?”
“我……我跟林薇是真心相爱的。”
“真心相爱?”我差点笑出声,“刘总,你别搞笑了。你老婆知道吗?你孩子知道吗?你所谓的真心相爱,就是建立在欺骗和背叛之上?”
他的脸,红一阵白一阵。
“我跟我太太早就没有感情了,我们只是为了孩子在维持。”
“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借口。”我说,“那你怎么不离婚?”
“我……”
“你不敢。”我替他说了出来,“你怕离婚影响你的事业,影响你的名声。所以,你就来招惹我老婆。林薇傻,被你几句花言巧语就骗了。你玩腻了,随时可以抽身,回到你那个‘没有感情’的家庭里去。而我呢?我的家就这么被你毁了。”
我的声音越来越大,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。
老刘的脸色很难看。
“陈阳,你冷静点。”
“我很冷静。”我说,“刘总,我今天来,不是来听你废话的。我就问你一句,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我会给你们一笔补偿。”他说,“钱的方面,你开个价。”
我笑了。
“你觉得我是来跟你要钱的?”
“那你想怎么样?”
“我要你,身败名裂。”
我一字一句地说。
他的瞳孔,猛地收缩。
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意思就是,我会把你们的丑事,捅到你老婆那里,捅到你公司里,捅到网上去。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,你是个什么样的伪君子。”
“你敢!”他拍了一下桌子。
“你看我敢不敢。”我迎着他的目光,毫不退缩。
“陈-阳!”他咬牙切齿地叫着我的名字,“你这么做,对你有什么好处?林薇以后还怎么做人?”
“她自己做错了事,就该承担后果。至于我,我不好过,你也别想好过。”
我就是这么想的。
凭什么他们快活,让我来承受痛苦?
我要让他们,付出代价。
咖啡馆里的气氛,降到了冰点。
我们对峙着,谁也不肯让步。
最终,还是他先软了下来。
“你到底想怎么样?划个道出来。”
“很简单。”我说,“第一,离开林薇,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。”
“第二,从你的公司滚蛋。”
“第三,给你老婆坦白,跪下求她原谅。”
“你疯了!”他失声叫道。
“我没疯。”我说,“这是你应得的。”
“不可能!”
“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。”我站起身,准备离开。
“等等!”他叫住我。
“陈阳,凡事留一线,日后好相见。”
“我跟你,不想再见了。”
我扔下这句话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回到车上,朵朵已经睡着了。
平板电脑掉在一边,屏幕还亮着,放着她最喜欢的动画片。
我看着她的睡颜,心里的戾气,忽然就消散了大半。
我刚才,都做了些什么?
我像一个泼妇一样,去跟人吵架,去威胁人。
这还是我吗?
我发动车子,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开着。
手机响了,是林薇。
我挂断。
她又打过来。
我又挂断。
然后,一条短信进来了。
“陈阳,算我求你了,别去找他。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错,跟他没关系。你有什么火,都冲我来。”
我看着短信,冷笑。
到了这个时候,她还在护着他。
我的心,又硬了起来。
我把车开到了老刘的公司楼下。
我就是要闹,把事情闹大。
我抱着朵朵,下了车。
朵朵被我吵醒了,揉着眼睛,迷迷糊糊地问:“爸爸,我们到游乐场了吗?”
“还没,爸爸先带你去见一个坏叔叔。”
我抱着她,走进了那栋气派的写字楼。
前台拦住了我。
“先生,请问您找谁?”
“我找你们刘总。”
“请问您有预约吗?”
“没有。”我说,“你告诉他,陈阳带着孩子来找他了,他要是不下来,我就在这里等,等到他下班。”
前台小姐姐看我的眼神,充满了同情和八卦。
她打了个电话。
没过多久,老刘就从电梯里冲了出来。
他看到我怀里的朵朵,脸色都变了。
“陈阳,你到底想干什么?你把孩子带来干什么?”
“让你看看,你都毁了些什么。”
朵朵看到他,有点害怕,往我怀里缩了缩。
“爸爸,这个叔叔是谁?他好凶。”
“朵朵不怕,爸爸在。”我拍了拍她的背。
公司的员工,都从格子里探出头来,对着我们指指点点。
老刘的脸,已经成了猪肝色。
“我们出去说。”他压低声音说。
“就在这里说。”我说,“让你的员工都听听,他们敬爱的刘总,是个什么样的货色。”
“你!”
他气得说不出话来。
“刘建国!”
一个尖利的女声,从电梯口传来。
一个穿着考究,气质雍容的女人,踩着高跟鞋,快步走了过来。
她身后,还跟着两个律师模样的男人。
老刘看到她,腿都软了。
“老……老婆,你怎么来了?”
“我再不来,这个公司都要被你败光了!”女人走到他面前,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。
清脆响亮。
所有人都惊呆了。
“王八蛋,你在外面养小三,还把人家老公逼到公司来!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!”
女人指着他的鼻子,破口大骂。
原来,她早就知道了。
也对,能做他老婆的,怎么会是省油的灯。
“这位先生,”女人转向我,态度缓和了许多,“让你见笑了。我是刘建国的妻子,我叫李慧。”
“你好。”我点了点头。
“你放心,这件事,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。”她说,“刘建国,你现在就给我收拾东西滚蛋。公司从今天起,跟你没有任何关系。还有,我们,离婚。”
她说完,看都不再看老刘一眼,转身对身后的律师说:“你们跟他谈。”
然后,她走到我面前。
“先生,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。这是我的名片,后续有任何问题,你可以直接联系我。我保证,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。”
她递给我一张名片。
我接了过来。
“谢谢。”
“不用谢。”她看着我怀里的朵朵,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,“苦了孩子了。”
说完,她就带着人,风风火火地走了。
一场闹剧,就这么收场了。
老刘像一滩烂泥一样,瘫坐在地上。
公司的员工,看他的眼神,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。
我抱着朵朵,转身离开。
我没有觉得快意。
一点都没有。
只觉得,很累,很没意思。
我带着朵朵去了游乐场。
她玩得很开心,坐了旋转木马,吃了棉花糖。
看着她的笑脸,我心里空落落的。
晚上,我带她去吃了肯德基。
她一边啃着鸡腿,一边问我:“爸爸,妈妈今天怎么不跟我们一起来?”
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“妈妈……妈妈公司有事,要加班。”
我撒了谎。
“哦。”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,“那我们给妈妈带一个汉堡回去吧。”
我的眼眶,一下子就红了。
“好。”
回到家,屋子里冷冷清清。
林薇的东西,还在。
她的拖鞋,她的水杯,她放在沙发上的外套。
好像她只是出了个门,马上就会回来。
可我知道,她不会回来了。
我给朵朵洗了澡,哄她睡下。
然后,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,发呆。
手机响了,是李慧打来的。
“陈先生,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。”她说,“刘建国已经净身出户,公司也跟他做了切割。关于对你的补偿,你看……”
“我不要钱。”我打断她。
“那……”
“就这样吧。”我说,“谢谢你。”
“你是个好人。”她说,“你太太……她会后悔的。”
好人?
我苦笑了一下。
我算什么好人。
我把事情闹得这么大,让所有人都下了不台。
林薇以后,还怎么在这个城市立足?
我挂了电话,点开林薇的微信头像。
我想跟她说点什么,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。
我们的聊天记录,还停留在昨天。
她问我死哪儿去了。
我没有回。
我往上翻了翻。
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。
“今天菜市场的西红柿很新鲜。”
“朵朵的学费该交了。”
“我晚上加班,不回来吃饭了。”
“你爸妈让你有空回去一趟。”
平淡,琐碎,像一杯白开水。
可就是这杯白开水,我们喝了十年。
我退出了微信,打开了相册。
里面,全是朵朵的照片。
还有一些,是我们三个人的合影。
最近的一张,是去年国庆节,我们去海边玩。
照片里,我抱着朵朵,林薇靠在我身上,笑得很灿烂。
那时候,她应该已经和老刘在一起了吧。
她是怎么做到,一边享受着情人的温存,一边又在我面前扮演贤妻良母的?
我看不懂。
我也不想懂了。
第二天,我接到了林薇的电话。
她约我见面,说要把事情说清楚。
我们约在了一家我们以前常去的茶餐厅。
她瘦了很多,脸色憔悴,眼里的光,好像都熄灭了。
她的脚,好像还是没好利索。
“你都知道了吧?”她坐下,开门见山。
“嗯。”
“他被净身出户了,工作也丢了。”她说,“陈阳,你满意了?”
她的语气里,带着一丝怨恨。
“这是他活该。”我说。
“那朵朵呢?你有没有想过,你这么一闹,对朵朵的影响有多大?”
“我闹?”我提高了音量,“林薇,你搞搞清楚,到底是谁先犯错的?你背叛我,背叛这个家的时候,你怎么没想过对朵朵的影响?”
“我……”她哑口无言。
“你现在来质问我?你有什么资格?”
“对不起。”她低下头,“我不该这么说。”
“林薇,我们之间,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。”我说,“离婚协议,你重新签一份吧。房子和存款,我们一人一半。朵朵归我,你可以随时来看她。”
“我不要。”她摇了摇头,“我什么都不要,我只要朵朵。”
“不可能。”我拒绝得很干脆。
“陈阳,你不能这么残忍。”她抬起头,眼里含着泪,“朵朵不能没有妈妈。”
“她也不能有一个出轨的妈妈。”
我的话,像一把刀,插进了她的心脏。
她的脸,瞬间血色尽失。
“我……我知道我错了。”她哽咽着说,“陈阳,你再给我一次机会,好不好?我们不离婚,我们重新开始。”
“重新开始?”我笑了,“怎么重新开始?当我看到你,就会想起你跛着脚从别的男人车上下来的样子,就会想起你踮起脚亲他的样子。你让我怎么跟你重新开始?”
“林薇,我们回不去了。”
我的话,彻底击垮了她。
她趴在桌子上,失声痛哭。
周围的人,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。
我没有安慰她。
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。
这个女人,我曾经用生命去爱。
现在,我只想尽快摆脱她。
哭了很久,她才慢慢停下来。
她擦干眼泪,抬起头,看着我。
“好。”她说,“我同意离婚。”
“房子和钱,我还是不要。我只有一个要求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让我再陪朵朵一个星期。一个星期后,我就走。”
我看着她通红的眼睛,心里动摇了一下。
“好。”我答应了。
就当是,给我们的十年,画上一个句号。
也给朵朵,一个缓冲的时间。
那个星期,我们又回到了“三口之家”的生活模式。
我们一起送朵朵上学,一起接她放学。
一起去超市买菜,一起在家做饭。
我们一起陪她写作业,给她讲睡前故事。
我们谁也没有提离婚的事。
我们笑,我们闹,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朵朵很开心。
她说:“爸爸妈妈,我们好久没有这样了。”
我看着她开心的样子,心里五味杂陈。
林薇也很努力地在扮演一个好妈妈,好妻子。
她会给我夹菜,会给我准备好换洗的衣服。
晚上,她会睡在沙发上。
有好几次,我半夜起来喝水,看到她蜷缩在沙发上,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。
我差点就心软了。
但我知道,我们之间,有一道看不见的墙。
一旦裂开了,就再也回不去了。
一个星期,很快就过去了。
最后一天,是周日。
我们带朵朵去了她最喜欢的海洋馆。
她看到了海豚表演,看到了五颜六色的水母。
她高兴得又叫又跳。
林薇一直跟在她身边,给她拍照,给她擦汗。
她的眼里,充满了不舍。
从海洋馆出来,天已经黑了。
我们去吃了最后一顿“团圆饭”。
饭桌上,朵朵突然问:“妈妈,你明天还跟我们在一起吗?”
林...薇的笑容,僵在了脸上。
我看到她的眼圈,一下子就红了。
“妈妈……妈妈要出差,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。”她摸着朵朵的头,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要去多久啊?”
“要……要很久。”
“那朵朵会想你的。”
“妈妈也会想朵朵的。”
林薇再也忍不住,抱着朵朵,哭了起来。
朵朵被她吓到了,也跟着哭。
“妈妈,你别哭,我不让你走了。”
我坐在对面,看着她们母女俩抱头痛哭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难受得喘不过气来。
我别过头,不忍再看。
回到家,哄睡了朵朵。
林薇的行李箱,已经放在了门口。
“我走了。”她说。
“嗯。”我应了一声。
她走到我面前,看着我。
“陈阳,对不起。”
“还有,谢谢你。”
“谢我什么?”
“谢谢你,给了我这最后一个星期。”
我没有说话。
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,放在茶几上。
“这里面,是我这些年存的一些钱,密码是朵朵的生日。你留着,给朵朵用。”
“我不要。”
“你必须收下。”她说,“这是我作为妈妈,唯一能为她做的了。”
她说完,转身,打开了门。
“保重。”
她走了。
这一次,是真的走了。
我一个人,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,站了很久很久。
我拿起那张银行卡。
心里,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
离婚手续,办得很顺利。
我们没有争吵,没有纠缠。
平静得,像是在办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。
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,我看了看林薇。
她也看了看我。
我们相视一笑,笑得比哭还难看。
“以后,有什么打算?”我问。
“换个城市,重新开始吧。”她说。
“也好。”
“你呢?”
“我带着朵朵,好好生活。”
“嗯。”
我们走出民政局,外面阳光正好。
刺得人睁不开眼。
“那我走了。”她说。
“好。”
她朝我挥了挥手,转身,走向了公交车站。
我看着她的背影,越来越远,直到消失在人海里。
我知道,我跟这个女人,这辈子,就这样了。
生活,还要继续。
我辞去了那份让我身心俱疲的工作。
用林薇留下的那笔钱,加上我自己的积蓄,在朵朵学校附近,开了一家小小的文具店。
每天,送朵朵上学,然后去看店。
下午,接她放学,陪她写作业。
日子过得平淡,但也安稳。
朵朵偶尔会问起妈妈。
我告诉她,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工作,等她忙完了,就会回来看她。
我不知道这个谎言,能维持多久。
但我只能这么说。
一年后。
我的文具店,生意渐渐好了起来。
朵朵也升到了三年级,越来越懂事。
我的生活,好像走上了正轨。
只是,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还是会想起林薇。
想起我们曾经的点点滴滴。
有好的,有坏的。
但都已经过去了。
有一天,我带着朵朵去公园玩。
远远地,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是林薇。
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,身边,站着一个男人。
不是老刘。
是一个很年轻,很阳光的男人。
男人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,大概四五岁的样子。
林薇正蹲下身,给那个小男孩擦嘴。
她的脸上,带着我从未见过的,温柔满足的笑容。
那一刻,我的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,轻轻地刺了一下。
不疼,但是酸。
她看到我了。
我们的目光,在空中交汇。
她愣住了。
然后,她站起身,朝我,笑了笑。
我也笑了笑。
然后,我牵着朵朵的手,转身离开。
“爸爸,我们不等妈妈了吗?”朵朵问。
“不等了。”我说,“妈妈找到了新的幸福,我们不要去打扰她。”
“哦。”
太阳很好。
我牵着朵朵的手,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我知道,这一切,是真的结束了。
而我,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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