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扇门推开之前,我设想过一万种可能,唯独没有想过,会有一个小女孩冲出来,抱着他的腿,甜甜地喊“陈爸爸”。 
那一瞬间,我手里紧紧攥着的、那张和他目的地相同的高铁票,忽然变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。 
十八年,每年不多不少,固定的四十天。从我们儿子陈皓刚会走路,到如今他考上大学。这七百二十天,像一块块砖,在我心里砌起了一堵墙,墙的另一边,是我丈夫陈建军的秘密。我曾以为是另一个女人,一段不为人知的风流债,甚至想过更不堪的可能。 
可我没想到,墙的另一边,是一个承诺,和一个被他独自扛了十八年的、另一个家庭的重量。 
而这一切,都要从半个月前,我无意中发现他书房里那个上了锁的旧木箱说起。 
第1章 上了锁的木箱 
半个月前,那个周六的下午,阳光很好,透过窗棂洒在书房的地板上,切出明晃晃的几道光斑。我正在给书架上的绿萝浇水,一不小心,水洒了出来,淌到了书桌底下。 
我俯身去擦,手指无意间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。我把它拖出来,是一个蒙着薄灰的旧樟木箱子,样式很老,上面还挂着一把小小的、已经锈迹斑斑的铜锁。 
这个箱子,我有些印象,似乎是陈建军从他老家带过来的,一直塞在书柜最顶层,积了厚厚一层灰,像个被遗忘的摆设。没想到他什么时候给挪到了书桌底下。 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 
陈建军是个没什么秘密的人,至少表面上是。他工资卡上交,手机随便我看,微信里除了工作群就是几个钓鱼的老伙计。我们这个家,就像一只透明的玻璃罐,一眼就能望到底。除了那每年四十天的“出差”。 
“建军,你这箱子怎么挪下来了?还上了锁,里面装的什么宝贝?”晚饭时,我状似无意地提起。 
正在给儿子陈皓夹红烧肉的陈建军,手明显顿了一下,随即恢复了自然,笑了笑说:“没什么,就是些以前单位的老文件,怕丢了,锁起来踏实。” 
他的语气太平静了,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。可我跟他做了十八年夫妻,他眼角那一丝极力掩饰的不自然,还是像针一样扎进了我心里。 
直觉告诉我,这里面有事。 
第二天是周日,陈建军和几个老友约好去郊区钓鱼,天不亮就走了。我心里装着事,一夜没睡好。等儿子也去学校上了晚自习,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。 
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书房,再次把那个樟木箱子拖了出来。 
箱子不重,晃一晃,能听到里面有纸张摩擦的轻微声响。我试着找钥匙,翻遍了书房所有的抽屉,一无所获。那把小铜锁,像一个沉默的卫兵,死死地守护着它的秘密。 
我坐在地板上,盯着那把锁,心里像有只猫在挠。十八年来积压的疑云,一股脑地全涌了上来。 
每年九月底,陈建军就会开始准备“出差”。他说公司有个在青州的对口支援项目,每年要去四十天,进行技术指导。青州,一个我只在地图上见过的南方小城,潮湿,多雨,离我们这座北方城市足有两千公里。 
第一年,我相信了。第二年,我也信了。可年复一年,雷打不动,同一个时间,同一个地点,同样的天数。他的职位从技术员升到了部门主管,这个“出差”的任务却像个铁饭碗,牢牢地跟着他。 
我不是没怀疑过。我问他:“怎么每年都是你?公司里没别人了吗?” 
他总是那套说辞:“老项目了,别人接手不熟练,那边也认我。再说,出差补助高,给儿子攒大学学费。” 
理由无懈可击,可我的心,却在年复一年的等待中,被疑虑磨出了一个洞。我旁敲侧击地问过他单位的同事,他们都说陈主管业务能力强,经常出长差,但具体去哪,做什么,他们也说得含含糊糊。 
这更让我觉得,这是一个他联合了所有人,对我撒的弥天大“谎”。 
我甚至想过,他在青州,是不是有另一个家?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,就像藤蔓一样疯长,缠得我喘不过气。可我没有证据,也不敢去证实。我怕,怕一旦撕开这个口子,我们这个看似美满的家庭,就会瞬间崩塌。 
儿子陈皓是我们之间的纽带,也是我不敢轻举妄动的最大顾虑。我宁愿守着这份心照不宣的“谎言”,维持表面的和平。 
可是今天,这个上了锁的箱子,像一把钥匙,撬动了我压抑了十八年的好奇心和不甘。 
我站起身,去储物间翻出了工具箱。既然没有钥匙,那我就亲手砸开它。我倒要看看,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。 
我找了块旧毛巾垫在锁扣下,举起锤子,心跳得厉害。一下,两下……铜锁比我想象的要结实。我咬着牙,用尽全力砸了下去。 
“哐当”一声脆响,锁开了。 
我深吸一口气,掀开了箱盖。一股浓重的樟木混合着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。 
箱子里没有我想象中的情书,没有女人的照片,甚至没有一张像样的文件。 
满满一箱子,全是火车票。 
从我们结婚第二年开始,一直到去年。每年的九月二十八号,从我们所在的城市到青州。返程票是十一月七号,从青州回来。一张不多,一张不少。 
所有的票根都整整齐齐地码放着,用牛皮筋一沓一沓地捆好,上面用钢笔标注着年份。十八年,十八沓火车票,像一摞摞无法辩驳的罪证。 
我拿起最上面的一张,是去年的。指尖抚过那已经有些褪色的字迹,我的手开始发抖。 
他没有骗我,他的确是去了青州。 
可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些票根?还像宝贝一样锁起来?一个正常的出差,谁会把十几年前的火车票都攒着? 
我的目光落在箱子底部,那里还有一个用布包着的小本子。我解开布包,是一个深蓝色的笔记本,封皮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。 
我翻开第一页,一行刚劲有力的字映入眼帘。 
“给老周。也给我自己。” 
老周? 
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我尘封的记忆。 
第2章 尘封的承诺 
老周,周志强,是陈建军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,也是他当兵时的战友。 
我认识陈建军的时候,他们俩就像连体婴。周志强性格外向,能说会道,爱开玩笑;陈建军则内敛沉稳,话不多,但做事靠谱。两个人一动一静,是厂里出了名的好兄弟。 
那时候我们厂效益不好,人心惶惶。周志强胆子大,第一个辞职下海,要去南方闯荡。临走前一晚,他、陈建军还有我,我们三个人在路边摊吃烧烤。 
周志强喝得满脸通红,搂着陈建军的肩膀,大着舌头说:“建军,等哥们儿我混出名堂了,一定回来拉你一把!到时候,让你和林岚过上好日子!” 
陈建军只是默默地给他倒酒,说:“在外面,照顾好自己。” 
“放心!”周志强拍着胸脯,又转向我,“嫂子,我把建军可交给你了。他这人,嘴笨,心实,有时候一根筋,你多担待。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,你告诉我,我飞回来收拾他!” 
我笑着说:“好,我记下了。” 
那晚的夜风,那晚的烤串味,那晚周志强意气风发的脸,我还记得清清楚楚。 
后来,周志强真的在南方那个叫青州的城市站稳了脚跟,开了一家小小的建材公司。他结了婚,妻子叫吴秀英,是个温婉的南方女人。他们还给我们寄过照片,照片上吴秀英抱着刚出生的女儿,笑得一脸幸福,周志强在一旁咧着嘴傻乐。 
陈建军时常念叨,说等攒够了钱,就带我和儿子去青州找老周玩。 
可这个愿望,终究没能实现。 
十八年前的那个秋天,周志强在一次去工地送货的路上,为了躲避一个突然冲出马路的小孩,连人带车翻进了路边的深沟。 
等陈建军接到消息,疯了一样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赶到青州时,周志强已经……走了。 
我记得陈建军从青州回来的样子。短短几天,他整个人瘦了一圈,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胡子拉碴,像一棵被霜打蔫的植物。他什么都没说,只是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,递给我。 
信封里是五万块钱。 
“这是秀英给的。”他声音沙哑,“老周走之前,公司欠了些债,还完债,就剩下这么多了。秀英说,老周生前欠我们两万,这是连本带利还我们的。” 
当年周志强创业,陈建军二话不说,把我们准备结婚用的两万块钱全给了他。 
我看着那沓钱,心里说不出的难受。我说:“人都没了,还谈什么钱。你把钱给嫂子退回去吧,她一个女人家,还带着个孩子,不容易。” 
陈建军摇了摇头,眼睛红了:“我试过了,她不要,她说这是老周的遗愿,必须还。她说,她会把孩子拉扯大,把公司撑下去。” 
那天晚上,陈建军坐在沙发上,一个人喝光了一整瓶白酒。他没哭,但那沉默的悲伤,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。 
从那以后,他再也没提过周志强。这个名字,成了我们家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。 
而他第一次去青州“出差”,就是在那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年。 
难道…… 
一个荒唐又似乎无比合理的念头,在我脑海里疯狂地滋长。 
我颤抖着手,翻开了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。 
笔记本里记录的不是日记,而是一笔笔账目。 
“1999年10月3日,青州。见了秀英和小雅。小雅很乖,就是瘦。公司账目很乱,供货商催得紧。我带了五千块,先让秀英把工人工资发了。” 
“1999年10月15日,青州。跑了三个老客户,要回了六万的货款。秀英说我比老周还会算账。我嘴上笑,心里不是滋味。老周,你个憨货,被人骗了都不知道。” 
“2000年9月28日,青州。又来了。今年公司好一点,开始有盈利了。小雅上幼儿园了,给她买了条新裙子,她高兴地转圈。秀英还是那么客气,总说麻烦我。我说,你把我当外人,老周在天之灵会骂我的。” 
“2005年10月20日,青州。小雅上小学了,成绩很好。我给她辅导数学,她一脸崇拜地看着我,说陈叔叔你真厉害。那一刻,我想起了家里的皓皓。老周,你放心,我一定把小雅照顾好。” 
“2012年11月5日,青州。公司规模扩大了,换了新仓库。秀英想把公司法人改成我的名字,我没同意。这是你的心血,我只是个过客。我对她说,等小雅大学毕业,就把公司全交给她。” 
一页一页,一年一年。 
陈建军用他那笨拙的笔迹,记录了这十八年来,他在青州的每一个“四十天”。 
他不是去出差,他是去赴一个对亡友的承诺。他不是去指导技术,他是去为一个孤儿寡母撑起一片天。 
那些我辗转反侧、胡思乱想的七百二十个日夜,他都在另一个城市,默默地履行着一个男人最笨拙、也最沉重的义气。 
我以为的背叛,原来是一场长达十八年的守护。 
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,一滴一滴,砸在泛黄的纸页上,晕开了墨迹。我捂着嘴,不让自己哭出声来。 
原来,我才是那个最不了解他的人。我用世俗的眼光去揣度他,用狭隘的猜忌去衡量他,却从未想过,在他那沉默的脊梁上,竟扛着如此厚重的道义。 
可随之而来的,是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。 
委屈,还有一丝丝的愤怒。 
陈建军,你为什么不告诉我? 
我们是夫妻啊!有什么事情,是我们不能一起分担的吗?你宁愿让我误会了十八年,也不愿意对我坦白一个字。 
在你心里,我到底算什么?一个只需要你给钱养着,不能与你共担风雨的女人吗? 
那个瞬间,我做了一个决定。 
今年,这个所谓的“出差”,我不能再让他一个人去了。 
第3章 两张高铁票 
日子一天天过去,很快就到了九月底。 
陈建军开始像往年一样,默默地准备“出差”的东西。他把几件换洗的秋衣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行李箱,又去药店买了些常用的感冒药和肠胃药。一切都那么有条不紊,和他平时出差没什么两样。 
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,心里五味杂陈。 
我没有揭穿他。那个笔记本和一箱子的火车票,被我原封不动地放回了樟木箱,重新用一把新买的锁锁上,塞回了书桌底下。 
我不想用一种“抓到证据”的姿态去质问他。我想用我自己的方式,去走进他那个守护了十八年的秘密。 
“建军,今年出差,还是去青州吗?”我一边给他收拾行李,一边看似随意地问。 
“嗯,老地方。”他头也没抬地应着。 
“都这么多年了,那边还没培养出能接手的人?” 
他手上的动作停了停,背对着我说:“习惯了。再说,皓皓上大学,正是花钱的时候,多挣点是点。” 
又是这套说辞。以前听着觉得是敷衍,现在听着,只觉得心酸。他把所有的功劳都归于“钱”,用这个最俗气的理由,来掩盖他最高尚的动机。 
我深吸一口气,说:“我下周也想出去走走,单位正好有几天年假。皓皓上大学了,我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。” 
陈建军转过身,有些惊讶地看着我:“想去哪?我给你转点钱。” 
“不用,我自己有。”我笑了笑,“还没想好,可能就近找个地方散散心。” 
他没再多问,只是叮嘱我注意安全。 
他不知道,我的目的地,和他一样。 
九月二十八号,我把他送到车站。进站口,他像往常一样,抱了抱我,说:“家里就交给你了,我一办完事就回来。” 
“好,一路顺风。”我替他理了理衣领,忍着心里的波澜,对他挥手告别。 
看着他拖着行李箱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,我没有立刻回家,而是转身走到了售票窗口。 
“你好,买一张今天去青州的高铁票,越快越好。” 
售票员看了我一眼,敲击着键盘:“最早一班是半小时后,二等座还有。” 
“就要这张。” 
拿到那张薄薄的车票,我的心终于落了地。青州,那个在我心里盘踞了十八年的城市,那个藏着我丈夫一半人生的城市,我终于要去了。 
高铁飞速地向南行驶,窗外的景物不断变换。我的心情也像这飞驰的列车,复杂而激昂。 
我拿出手机,给儿子陈皓发了条微信:“妈妈出去旅游几天,在家照顾好自己。” 
陈皓很快回了:“妈,你终于想通了!就该多出去走走!钱够不够?不够我这儿有。” 
看着儿子的信息,我鼻子一酸。是啊,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有自己的生活,可我的生活,有一大块,是空白的,是被陈建军的秘密占据的。 
我不知道到了青州会发生什么。 
我会看到怎样的吴秀英?那个叫小雅的女孩,现在也该上大学了吧?陈建军和她们,是怎样一种相处模式? 
他会住在哪里?是吴秀英家里,还是酒店? 
无数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盘旋。我甚至想好了几种开场白。 
如果他住在吴秀英家,我就装作恰好来青州旅游,偶遇了他。 
如果他住在酒店,我就直接敲开他的门,给他一个“惊喜”。 
无论如何,我不能再像个局外人一样,被蒙在鼓里了。 
四个小时后,高铁抵达青州站。 
南方的空气果然是湿润的,带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。我走出车站,看着眼前陌生的城市,一时间有些茫然。 
我该去哪找他? 
我只知道他在青州,可青州这么大,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。 
我忽然想起了那个笔记本。在某一页,陈建军曾潦草地记过一个酒店的名字——“青州宾馆”。他说那年公司效益不好,为了省钱,他就住在宾馆,没去打扰秀英母女。 
这是一个线索。 
我拦了辆出租车,对司机说:“师傅,去青州宾馆。” 
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人,笑着问:“哟,大姐,来旅游啊?青州宾馆可是我们这儿的老字号了,位置好,就是设施旧了点。” 
“没事,就去那儿。” 
到了宾馆,我以前台要查入住信息为由,被礼貌地拒绝了。我只好在大堂的沙发上坐下,假装等人。 
我该怎么确认他住在这里? 
我拿出手机,拨通了陈建军的电话。 
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,背景音有些嘈杂。 
“喂,林岚,怎么了?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。 
“没什么,就是问问你到了没有,安顿好了吗?” 
“刚到,在酒店呢。正准备出去吃点东西。” 
“住的哪个酒店啊?”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。 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然后说:“就……公司协议的那个,叫什么……维也纳酒店。” 
我的心,瞬间沉到了谷底。 
他还在骗我。 
我明明就坐在青州宾馆的大堂里,而他却撒谎说在另一个酒店。 
“哦,那你快去吃饭吧,别饿着了。”我挂了电话,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。 
为什么?都到了这一步,他为什么还要对我撒谎?难道在他心里,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? 
我正心灰意冷地准备离开,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电梯里走了出来。 
是陈建军。 
他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,手里提着一个装着水果的网兜,正步履匆匆地往外走。 
我下意识地缩到了沙发后面,看着他走出宾馆大门,上了一辆出租车。 
我立刻冲了出去,拦下了另一辆车。 
“师傅,跟上前面那辆车!” 
第4章 那扇门背后 
出租车在青州的老城区里穿行,七拐八绕,最后停在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居民小区门口。 
陈建军下了车,熟门熟路地走进小区。我付了钱,也赶紧跟了上去。 
这个小区很安静,楼房都是六层高的老式建筑,墙皮有些斑驳,爬满了绿色的藤蔓。看得出来,住在这里的,都是些普通人家。 
我远远地跟着陈建军,看他走进了一栋单元楼。我不敢跟得太近,只好在楼下的花坛边停下,仰头看着。 
楼道里的声控灯一层层亮起,最后停在了四楼。 
我猜,那里就是吴秀英的家。 
我在楼下站了很久,从天色微亮站到华灯初上。期间,我看到四楼的窗户亮起了温暖的橘色灯光,能隐约看到人影在晃动,还能听到阵阵饭菜的香气飘下来。 
我的心里,像是打翻了五味瓶,酸甜苦辣,什么滋味都有。 
我嫉妒。嫉妒那个叫吴秀英的女人,可以分享我丈夫的另一面。那个会算账、会修水管、会给孩子辅导功课的陈建军,是我从未见过的。 
我委屈。我们是同床共枕十八年的夫妻,我却像个外人一样,站在这里,窥探着本该属于我的知情权。 
我甚至有些愤怒。陈建军,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?凭什么认为我无法理解你的“义气”?你这种自我牺牲式的伟大,有没有想过对我是一种残忍的伤害? 
夜渐渐深了,小区里的人声也渐渐稀落。 
我看到陈建军的身影出现在了四楼的窗前,他拉上了窗帘。 
他今晚,是要住在这里吗? 
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冰冷。尽管我知道,他和吴秀英之间可能清清白白,但情感上,我无法接受我的丈夫,在另一个女人的家里过夜。 
我转身离开了小区,回到了青州宾馆。 
我也开了一间房,就在陈建军房间的斜对面。这是我拜托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保洁阿姨,多塞了两百块钱,才帮我换到的。 
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,或许只是想离他近一点,离那个真相再近一点。 
那一夜,我彻夜未眠。 
我设想了无数种可能。或许陈建军只是去吃顿饭,很快就会回来。或许他只是去看看孩子,交代几句就走。 
可我房间的猫眼,直到凌晨,都没有再映出他回来的身影。 
第二天,我是在一阵敲门声中惊醒的。 
我迷迷糊糊地打开门,是酒店的送餐服务。我这才想起,我昨天入住时,顺便预定了今天的早餐。 
我端着餐盘,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斜对面的房门。房门紧闭着。 
他一夜未归。 
我的心,彻底凉了。 
我食不知味地吃着早餐,脑子里一团乱麻。我该怎么办?是现在就冲到那个小区,敲开那扇门,当面对质?还是等他回来,再跟他摊牌? 
就在这时,我的手机响了,是陈建军打来的。 
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,犹豫了很久,才按下了接听键。 
“喂。”我的声音有些沙哑。 
“林岚,你起来了吗?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,甚至带着一丝轻松。 
“嗯。” 
“我今天要去下面县里一个合作单位,可能要晚上才能回酒店。你自己在家,记得按时吃饭。” 
谎言,又是谎言。 
他甚至编造出了更具体的行程,来圆他那个“出差”的谎。 
我的心,被失望和愤怒填满。我再也忍不住了。 
“陈建军,”我打断他,“你不用编了。” 
电话那头,瞬间沉默了。 
“我已经到青州了。”我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就在你住的青州宾馆,你的斜对面,307房间。” 
电话里,只剩下陈建军沉重的呼吸声。 
过了足足半分钟,他才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、疲惫至极的声音说:“你等我,我马上回去。” 
挂了电话,我坐在床边,手脚冰凉。 
我知道,审判的时刻,就要到了。 
大概半个小时后,我听到了走廊里传来的、熟悉的脚步声。由远及近,最后停在了我的门前。 
敲门声响起,不轻不重,带着一丝迟疑。 
我走过去,打开了门。 
陈建军站在门口,神情复杂地看着我。他眼中有震惊,有愧疚,还有一丝被拆穿后的狼狈。 
“我们……谈谈吧。”他说。 
“好。”我侧身让他进来,“去你房间谈。” 
我不想让我们的战争,在我的“阵地”上爆发。 
走进他的房间,一切都和我预想的一样。房间收拾得很整洁,行李箱放在墙角,洗漱用品摆在卫生间。看起来,就是一个普通的、属于出差男人的临时住所。 
可我知道,这里,只是一个幌子。 
他给我倒了杯水,然后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,低着头,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。 
“你……都知道了?”他声音干涩地问。 
“我看到了那个箱子,和里面的笔记本。”我平静地说。 
他浑身一震,猛地抬起头,随即又颓然地垂下。他搓了搓脸,脸上满是苦涩的笑:“是啊,藏了这么多年,也该知道了。” 
“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我问出了那个在我心里盘旋了无数遍的问题,“陈建军,我们是夫妻!有什么事,是需要你这样瞒着我十八年的?” 
“我……”他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话来。 
“你觉得我不会理解?还是觉得我小气,容不下你帮助战友的遗孀?”我的声音开始颤抖,“你知不知道这十八年我是怎么过的?我怀疑你,猜忌你,我甚至以为你在外面有了别的家!我每天都在自我折磨和自我安慰里挣扎!你觉得你很伟大吗?你这是自私!” 
我的情绪,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。十八年的委屈和煎熬,像决堤的洪水,倾泻而出。 
陈建军没有辩解,只是沉默地听着,眼圈慢慢地红了。 
“对不起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,“林岚,对不起。是我混蛋。我只是……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。” 
“当年老周走的时候,我答应过他,会把他老婆孩子当成自己的亲人照顾。可我一个大男人,年年往一个寡妇家里跑,一待就是几十天,传出去,像什么话?我怕你多想,怕街坊邻居说闲话,更怕……更怕对秀英和孩子的名声不好。” 
“所以你就选择骗我?”我冷笑一声,“你觉得用谎言来保护我们,就是最好的方式?” 
“我错了。”他痛苦地闭上眼睛,“我总想着,这是我跟老周之间的承诺,是我一个人的事,我自己扛着就行了。我不想把你拖下水,不想让你跟着我一起背上这个包袱。” 
“包袱?”我站了起来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“陈建军,夫妻是什么?夫妻就是一体的!你的事就是我的事,你的承诺,也该有我的一半!你把我当成什么了?一个需要你圈养起来,什么风雨都不能见的金丝雀吗?” 
就在我们争执不下的时候,他房间的门,突然被敲响了。 
陈建军脸色一变,起身去开门。 
门一打开,一个清脆的、带着童稚的声音响了起来。 
“陈爸爸,妈妈让我来叫你回家吃饭!她说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鱼!” 
第5章 陈爸爸 
那扇门推开之前,我设想过一万种可能,唯独没有想过,会有一个小女孩冲出来,抱着他的腿,甜甜地喊“陈爸爸”。 
一个小女孩,看起来最多七八岁的样子,扎着两个羊角辫,眼睛又大又亮。 
我瞬间懵了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 
笔记本里,周志强的女儿小雅,今年应该已经二十多岁,大学都毕业了。这个小女孩是谁? 
陈建军显然也没料到这个情况,他僵在原地,脸色比纸还白。他下意识地想把小女孩藏到身后,但已经来不及了。 
小女孩也看到了我,她好奇地歪着头,打量着我这个陌生人,然后怯生生地问:“陈爸爸,这个阿姨是谁呀?” 
“陈爸爸”三个字,像三把重锤,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。 
我浑身发冷,血液都像是凝固了。我看着陈建公,眼神里充满了质问和崩溃。 
这是怎么回事?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! 
难道,我看到的笔记本,只是故事的一部分?难道,他守护的,根本不止一个承诺? 
“林岚,你听我解释……”陈建军的声音都在发抖。 
“解释?”我凄厉地笑了起来,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,“你还要怎么解释?陈建军,你太让我失望了!你不仅骗了我十八年,你还……” 
我说不下去了,心痛得像是要裂开。 
就在这时,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:“瑶瑶,你怎么乱跑!不是让你在楼下等妈妈吗?” 
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快步走了进来,一把拉住那个叫瑶瑶的小女孩。她看到屋里的情景,也愣住了。 
这个女人,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,面容清秀,但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,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愁苦。 
我猜,她就是吴秀英。 
“建军哥,这……这位是?”吴秀英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不安。 
“她是我爱人,林岚。”陈建军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。 
吴秀英的脸“刷”地一下白了。她局促地抓着衣角,对我鞠了一躬,声音都在颤抖:“嫂子……对不起,对不起,我不知道你来了……我们……” 
“你们?”我看着她,又看了看那个躲在她身后、正害怕地看着我的小女孩,“你们是什么关系?” 
“嫂子,你误会了!”吴秀英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,“建军哥跟我,我们之间是清白的!我可以发誓!” 
“清白的?”我指着那个小女孩,“那她是谁?她为什么叫他‘陈爸爸’?” 
这个问题,像一道惊雷,让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 
吴秀英的嘴唇哆嗦着,说不出话来。陈建军闭上眼,一脸的绝望。 
最终,还是吴秀英,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,打破了沉默。 
“嫂子,我们……我们能坐下来说吗?求求你,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。” 
我看着她通红的眼睛,又看了看陈建军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,最后,点了点头。 
我们在房间的小会客桌旁坐下。那个叫瑶瑶的小女孩,被吴秀英紧紧地搂在怀里,大气都不敢出。 
吴秀英的声音,带着哭腔,开始讲述另一个,连那个笔记本里都没有记载的故事。 
原来,周志强的女儿周小雅,确实已经大学毕业,并且在陈建军的帮助下,顺利地接管了公司。公司现在经营得很好,吴秀英和小雅的生活,早已衣食无忧。 
陈建军每年依然会来,但不再是为了公司的业务,而纯粹是看望她们母女,祭拜一下老周。他来的时间,也从四十天,缩短到了一个星期。 
那为什么,他告诉我的,依然是四十天? 
剩下的三十多天,他去了哪里? 
“嫂子,这事……都怪我。”吴秀英哽咽着说,“建军哥他,他不是在帮我,他是在帮小雅。” 
“帮小雅?”我不解。 
“小雅她……她结婚了,又离了。”吴秀英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“她前夫,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,,欠了一屁股债。瑶瑶刚出生,他就跑了,至今杳无音信。” 
我如遭雷击。 
瑶瑶,是周小雅的女儿,是周志强的外孙女。 
“小雅一个人,要带孩子,要管公司,压力太大了。有一次,她被债主逼得,差点就……就想不开了。”吴秀英泣不成声,“是建军哥,是建军哥知道了这件事,二话不说,拿出他所有的积蓄,替小雅还清了赌债。” 
“从那以后,他每年说是来一个星期,其实都会多待一个月。他怕小雅再做傻事,怕那些债主再来骚扰。他白天去公司帮小雅镇场子,晚上就住在酒店,方便随时能照应。瑶瑶从小就没见过爸爸,她看建军哥对她好,对她妈妈好,就……就一直喊他‘陈爸爸’。建军哥心软,也就由着她喊了。” 
吴秀英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愧疚:“嫂子,我们都知道,这样做对不起你。我们劝过建军哥,让他跟你坦白,可他……他说这是周家的事,是他欠老周的,不能再把你拖累进来。他说,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,就是你。” 
我的大脑嗡嗡作响。 
原来,是这样。 
一个承诺,衍生出了另一个更沉重的责任。他像一头老黄牛,默默地,把两个家庭的重担,都扛在了自己肩上。 
他怕我担心,怕我跟着他一起背负这些本不该属于我们的债务和麻烦,所以他选择了用一个更大的谎言,去掩盖这一切。 
我看着眼前的陈建军,这个我朝夕相处了十八年的男人,突然觉得无比陌生,又无比熟悉。 
他的沉默,他的固执,他的“一根筋”,在这一刻,都有了最清晰的注解。 
我没有哭,也没有闹。 
我只是觉得很累,一种发自内心的疲惫。 
我站起身,对吴秀英说:“谢谢你告诉我这些。我想,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。” 
说完,我没有再看陈建军一眼,转身走出了房间,关上了门。 
我把他们三个人,关在了门里。 
也把我这十八年的婚姻,关在了一个需要重新审视的十字路口。 
第6章 回家的路 
我一个人在青州陌生的街头,漫无目的地走着。 
天色已经完全黑了,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,车水马龙,人声鼎沸。可这一切的热闹,都与我无关。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孤魂野鬼,被隔绝在世界之外。 
手机在口袋里不停地震动,不用看也知道,是陈建军打来的。 
我没有接。 
我现在不想听他任何的解释和道歉。我的脑子很乱,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。 
我走进一家路边的小面馆,点了一碗馄饨。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来,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。 
我到底在气什么? 
气他骗我吗?是的。但当我了解了所有真相之后,这份气愤,似乎又变得不那么纯粹了。 
他不是为了自己,他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别人。为了一个逝去兄弟的承诺,为了保护两个无助的女人和一个年幼的孩子。从道义上讲,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,是个英雄。 
可我呢?我是他的妻子。 
英雄的妻子,就必须被蒙在鼓里,独自承受猜忌和孤独吗? 
他所谓的“保护”,对我而言,何尝不是一种最大的不信任和伤害? 
他扛起了一切,却唯独把我推开了。他以为这是担当,却不知道,这恰恰是对我们夫妻关系最大的否定。 
一碗馄饨,从热气腾腾,一直放到了汤汁冰冷。 
我结了账,走出了面馆。 
夜风吹在脸上,有些凉。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,忽然很想家,想我们的儿子陈皓。 
我拿出手机,没有理会那几十个未接来电,而是直接订了第二天最早一班回家的机票。 
这个地方,我一分钟也不想再待下去了。 
回到酒店,我没有回自己的房间,而是走到了陈建军的房门前。 
我敲了敲门。 
门很快就开了,陈建军一脸憔悴地站在门口,看到我,眼睛里瞬间燃起一丝希望。 
“林岚,你回来了!你去哪了?我快急死了!” 
“我订了明天早上七点的机票。”我平静地看着他,“你呢?你是继续留在这里,完成你那四十天的‘使命’,还是跟我一起回家?” 
我把选择权,交给了他。 
这也是我给我们的婚姻,最后的一次机会。 
陈建军愣住了,他看着我,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。 
我没有给他机会:“你不用现在回答我。明天早上六点,我在机场等你。你来,我们就一起回家,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来说清楚。你不来,那……” 
我顿了顿,深吸一口气:“那我们就各自冷静一段时间吧。” 
说完,我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,反锁了房门。 
那一夜,我依然没有睡着。我靠在床头,睁着眼睛,看着窗外的天色,从墨黑,一点点变成鱼肚白。 
我在等一个答案。 
五点半,我收拾好行李,退了房,打车去了机场。 
坐在候机大厅里,我看着人来人往,心里空落落的。 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离登机时间越来越近。 
陈建军,还是没有出现。 
我的心,一点一点地往下沉。难道,在他心里,那个承诺,真的比我和我们的家更重要吗? 
广播里开始提醒旅客登机。 
我站起身,拖着行李箱,一步一步,走向登机口。每走一步,都像是踩在刀尖上。 
就在我准备把登机牌递给地勤人员的时候,身后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。 
“林岚!等一下!” 
我猛地回头。 
是陈建军。 
他拖着行李箱,跑得满头大汗,衬衫的领口都湿透了。他就那样站在不远处,看着我,眼睛里充满了急切和恳求。 
那一刻,我所有的委屈、愤怒和失望,都化作了夺眶而出的眼泪。 
飞机在云层中穿行,窗外是棉花糖一样的云海。 
我和陈建军并排坐着,一路无言。 
但这种沉默,和来时的沉默,已经完全不同了。那时的沉默,是猜忌和隔阂的墙。而此刻的沉默,是暴风雨过后的平静,是等待重建的废墟。 
快要降落的时候,他忽然伸出手,握住了我放在膝盖上、冰冷的手。 
他的手掌,一如既往的宽厚、温暖。 
“对不起。”他侧过头,看着我,一字一句地说,“林岚,我们回家吧。” 
我没有挣脱,只是看着窗外,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。 
我知道,回家的路,还很长。 
第7章 打开的箱子 
回到家,推开门的那一刻,我和陈建军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 
家里的一切都和我们离开时一样,客厅的绿萝依然青翠,阳台的衣服还带着阳光的味道。可我们都知道,有些东西,已经永远地改变了。 
儿子陈皓不在家,这给了我们一个可以彻底敞开心扉的空间。 
我们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,进行一场歇斯底里的争吵。我们只是坐在沙发上,泡了一壶茶,像两个谈判对手一样,开始了我们结婚十八年来,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沟通。 
他从头到尾,把他和周志强的故事,以及后来发生的一切,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。比笔记本上记录的,更详细,更具体。 
他说起周志强去世时,吴秀英抱着襁褓中的小雅,跪在他面前,求他帮忙撑住公司的情景。 
他说起他第一次去青州,面对一堆乱麻似的账本,三天三夜没合眼。 
他说起小雅被前夫的债主逼到天台,他接到电话,连夜买站票赶过去,把小雅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。 
他讲得很平静,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。但我能从他微微颤抖的声音里,感受到那些年,他一个人扛着这些秘密时,所承受的压力和煎熬。 
“我不是不相信你,林岚。”他看着我,眼睛里满是血丝,“我是……我是太了解你了。你这人,心软,又爱操心。如果我告诉你了,你肯定会把这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。你会省吃俭用,把钱都拿去给她们。你会天天担心她们母女过得好不好,孩子有没有人欺负。我不想让你过那样的日子。我们自己的家,已经够你操劳了。” 
“所以你就选择让我误会你,让我一个人胡思乱想了十八年?”我问他。 
他痛苦地点了点头:“是。我以为,长痛不如短痛。我以为,只要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,不影响到我们这个家,就是对你最好的保护。现在看来,我错得离谱。我守住了对兄弟的承诺,却差点弄丢了我们自己的家。林岚,我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人。” 
他说完,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,放到了我面前的茶几上。 
“这是那个樟木箱子的钥匙。以后,这个箱子,我交给你来保管。” 
我看着那把小小的铜钥匙,眼泪再也忍不住,掉了下来。 
我等的,不就是这句话吗? 
我想要的,不是去追究他过去的对错,而是他未来人生里,毫无保留的参与权。 
那天下午,我们聊了很久很久。 
我把我这十八年来的所有委屈、不安和猜忌,也都告诉了他。 
当他听到我一度以为他在外面有了另一个家,甚至连离婚协议书都偷偷草拟过一份时,他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,捂着脸,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。 
那是我第一次,看到他哭。 
哭得像个孩子。 
原来,在这场长达十八年的秘密里,我们每个人,都是受害者。 
他被承诺和道义捆绑,活得像个孤独的苦行僧。 
而我,被蒙在鼓里,在爱与怀疑的深渊里,反复挣扎。 
我们都以为自己是为了这个家好,却用最错误的方式,把彼此推得越来越远。 
晚上,陈皓回来了。 
他敏锐地察觉到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。 
晚饭桌上,陈建军主动提起了这件事。他没有隐瞒,把所有的事情,都告诉了儿子。 
陈皓听完,沉默了很久。 
然后,他站起身,给陈建军和我,分别倒了一杯酒。 
“爸,”他对陈建军说,“我以前总觉得你是个普通的、甚至有点无趣的父亲。今天我才知道,你是个英雄。我为你骄傲。” 
他又转向我:“妈,这些年,辛苦你了。” 
说完,他举起杯:“我敬你们。也敬那个我从未见过的周叔叔。” 
我看着儿子瞬间长大了的脸,看着丈夫如释重负的表情,我知道,我们这个家,终于拨开了所有的迷雾,迎来了一场迟到了十八年的雨过天晴。 
那个上了锁的樟木箱子,后来被我擦拭干净,放在了我们卧室的床头。 
里面,依然放着那十八沓火车票,和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。 
但不同的是,箱子没有再上锁。 
它成了一个见证,见证着一段沉重的过去,也开启了一个崭新的未来。 
第8章 四十天的意义 
生活,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。 
陈建军依然每天上班下班,我依然操持着家务。但我们之间的空气,变得不一样了。 
他开始跟我分享工作上的烦心事,会跟我讨论钓鱼时遇到的趣闻。我也会跟他讲,今天菜市场的菜价,邻居家的八卦。 
我们的话,变得多了起来。那些曾经被秘密占据的沉默时光,如今被这些琐碎而温暖的日常填满。 
一个月后,我接到了一个从青州打来的陌生电话。 
是吴秀英。 
她在电话那头,声音充满了歉意和感激。她说,陈建军已经跟她们说清楚了,以后不会再像以前那样,一个人扛着所有事。 
电话快挂断时,吴秀英犹豫了一下,说:“嫂子,小雅和瑶瑶,想跟你说几句话。” 
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,带着些许紧张:“林阿姨,你好,我是小雅。这些年……谢谢你和陈叔叔。给你们添了太多麻烦,对不起。” 
紧接着,是一个稚嫩的童声:“阿姨好,我是瑶瑶。陈爸爸……哦不,陈叔叔跟我说了,你才是他的爱人。阿姨,你真漂亮。” 
我猜,她一定是在照片上见过我。 
我握着电话,笑着说:“你们好。以后有机会,来我们这儿玩。” 
挂了电话,我看到陈建军站在我身后,神情有些复杂。 
“以后,青州那边,你打算怎么办?”我问他。 
他想了想,说:“公司那边,小雅已经能独当一面了。瑶瑶也长大了,懂事了。我想,以后不用每年都去了。如果她们真的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,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。” 
他看着我,认真地补充了一句:“我们一起。” 
我点了点头。 
“一起”这个词,真好。 
第二年的九月,同样的时间。 
陈建军没有再拿出那个行李箱。 
那个周末,他提议,我们一家三口,去郊区的水库露营。 
我们搭起帐篷,架起烧烤架。陈皓在旁边摆弄着鱼竿,陈建军在专心致志地烤着鸡翅,我坐在一旁,看着他们父子俩,岁月静好。 
烤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。陈建军把第一串烤好的鸡翅递给我,说:“尝尝,跟你做的没法比,凑合吃。” 
我咬了一口,笑着说:“挺好吃的。” 
他嘿嘿地笑了,那笑容,是我从未见过的轻松和灿烂。 
我忽然明白了那每年四十天的意义。 
对于陈建军来说,那不仅仅是一个承诺,更像是一场自我赎罪。他或许觉得,是自己没有劝住周志强,才导致了后来的悲剧。所以他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,去弥补内心的亏欠。 
而对我来说,这十八年里的七百二十天,虽然充满了煎熬,但也让我最终看清了我的丈夫,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。也让我明白了,再牢固的婚姻,也经不起秘密的侵蚀。沟通和信任,远比任何物质和所谓的“保护”都重要。 
我们都没有错,我们只是用错了爱的方式。 
如今,那个属于陈建军一个人的“四十天”结束了。 
但属于我们一家三口的,每一个崭新的“一天”,才刚刚开始。 
晚上,我们躺在帐篷里,透过天窗,能看到满天的繁星。 
陈建军忽然轻轻地对我说:“林岚,等我们老了,退休了,我带你去青州看看吧。不是去‘出差’,就是单纯地去旅游。我带你去看看老周长眠的地方,也让他看看,他兄弟我,娶了个多好的媳妇儿。” 
我的眼睛有些湿润,黑暗中,我握住了他的手。 
“好。”我说。 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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